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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章 再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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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章 再遇

求佛不如求己,神鬼之說皆是無稽之談。

大夏元和帝三十三年, 三月初一。宜祭祀,祈福,開光, 忌開市,作竈,安床。

春雨綿綿,細膩如絲,路上行人三三兩兩地撐著油紙傘緩步在山道上。腳下的青石板長了一層薄薄的青苔, 黑一塊, 白一塊的, 細小的露珠覆在上面, 行人一不留神就容易滑倒。

皇覺寺為皇家供養的寺廟, 重大祭祀時會對外關閉, 同時開啟一條僅供宮裏貴人才能行駛的上山小道。

這條道今日悄悄開了個門, 一輛外觀低調的四輪馬車悄無聲息地駛入, 濺起一地春泥潑到路兩旁剛剛冒尖的嫩芽上。

若是有識貨的馬販子在場, 必定能看出拉車的兩匹馬都是日行千裏的神駒。尤其是左邊的赤褐色駿馬, 它額間有一縷白色的旋風, 眼神深邃而充滿攻擊性,如同一對黑珍珠般發出侵略的光。

淅淅瀝瀝的雨水打在油亮蓬松的毛發上, 細小的水珠附著在上面反射出一層瑩瑩白光。兩匹馬跑在泥濘的道路上依舊四平八穩,讓坐在車廂內的人絲毫感覺不到顛簸。

“夫人臉色為何如此蒼白, 是坐著不舒服麽?”風輕妄皺著眉低頭看向顧今月, 自從上山後就一直虛弱地靠在他身上,人昏昏沈沈的。

“無事, ”她右手虛虛握拳捂住心口, 小聲道:“可能是春日易困倦, 我近日總是睡不夠。”

“要不回去找個大夫給你瞧瞧。”他撐開五指放在顧今月額上,順手將散亂的碎發撥至一旁。

聽到要找大夫,顧今月嚇得睜開眼,強自打起精神:“不需要這樣興師動眾,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。”

對於她來說找大夫意味著要喝藥,好不容易接受現在這副方子的藥味,可不想再更換了。

風輕妄看出她的小心思,無奈笑了笑,“你年紀不大,倒是學會了諱疾忌醫。”

聽出他並有強迫的意思,顧今月心裏暗自慶幸,以往她身體但凡有個風吹草動,他就能鬧個人仰馬翻。曾經把七十多歲的李大夫大半夜從京城接到別院,最後她沒什麽事,倒是李大夫因為天黑路滑崴到了腳,最後得虧別院的劉大夫拿出壓箱底的跌打藥此事才有善了。

不過她看出來,風輕妄很信任李大夫,後來得知李大夫原來是他生母的娘家。

顧今月眸底透出狡黠的光,沖他嫣然一笑:“我給你節約一點銀子還不好嗎?”

“你呀……”風輕妄還想說什麽,馬車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顛簸,似乎被什麽東西絆倒了。兩人沒有防備,一下子失去平衡。眼見顧今月就要撞向車廂內壁,風輕妄一把扯住她手臂,同時旋轉身體擋在她身下,雙臂將人緊緊摟在懷裏。

頭撞在木板上發出沈重的響聲,緊接著就是他隱忍地悶哼。

顧今月察覺他厚實的胸膛緊緊貼住自己,炙熱的氣息撲面而來,她心裏又感動又著急,連忙從他身上爬起來,跪坐在一旁檢查他的傷勢。

“你沒事吧?”

“你沒事吧?”

兩人都急著確認對方是否黯然無恙,對視間不由得相視一笑。

外頭傳來德四的告饒聲,說車輪壓到路面上的一塊石頭,還問兩人情況如何。

風輕妄仰面躺在車廂底部朝外面說了聲知道了,讓德四繼續趕馬車。

顧今月慢慢將人扶起來,伸手往風輕妄發絲間探去,甫一碰到後腦勺的凸起,聽他倒吸一口涼氣。

“要不我們今日別去了,回府找劉二郎給你看看。他那有上好的化瘀藥酒,我去討一瓶來。”顧今月眉頭輕蹙,心裏忽地像壓了一塊石頭,悶在胸口讓她喘不過氣。

誰料風輕妄的重點卻在後面,他平覆呼吸後漫不經心問道:“你好像和他很熟?”

顧今月一頭霧水,不知道他怎麽會轉到這個上面來,詫異道:“他不是府中的大夫嗎?”

風輕妄眼神陡然變得犀利,單手擒住她的右手腕舉起來,暗沈的雙眸盯視她淡淡道:“可你剛剛叫的是他的名字,而非‘劉大夫’,他到底是個外男,還是少跟他接觸為妙。”

“你放開我,抓疼我了,”顧今月眉頭更深,掙紮著抽回手卻紋絲不動,她嗔怒道:“你別發瘋,我跟他什麽關系也沒有。”

風輕妄哪裏都好,就是對她管束十分嚴格。

不僅平日裏衣食住行都要一一過問,連她跟誰說了幾句話都要知道,特別是男子。本朝民風開放,對女子的束縛不甚嚴格,無論是出嫁的婦人還是閨閣小姐都能夠走出後院。

比如那日元宵燈會,她在大街上看見許多女子拋頭露面,毫不遮掩。像她那般帶惟帽的才是少數,大多是還未出嫁的大家閨秀。男女之間甚至不提倡盲婚啞嫁,可以說是一個很開明的時代了。

她當時還有過疑惑,一個沈迷於尋仙問道,不理朝政的皇帝為何能將天下治理成太平盛世。後來在坊市偶然間聽見這都是因為當朝太子嬴風治下有方,尤其是在男女婚嫁一事上明晃晃的偏袒女方。

比如女方和離後再次成親,男方必須得三媒六聘,明媒正娶,不得怠慢。

這倒是讓她對這位太子殿下心生好感,不過傳聞他本人冷血不近人情,現在小兒夜啼都會拿出他的名諱來震懾。

“在想什麽?”手腕上的力道陡然變大,將顧今月的思緒拉了回來。

她疼得咬住下唇,不讓自己露出怯懦的神色,直視風輕妄的眼睛,說出一直藏在心底的話:“我什麽也沒想,就算我真的想了什麽,也是我的自由,不必事事告知於你,你不要總是疑神疑鬼的。”

不知道哪個字觸動了他敏感的神經,風輕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,漆黑的雙眸中閃著危險的光,他咬牙切齒道:“顧今月,你最好收回剛才的話。”

顧今月不退一步:“我不是你的所有物!”

風輕妄眼睛冒出寒光,牙齒輕顫,這是怒極的表現。

她脾氣也擰了上來,痛到眼前升起淚霧也不肯低頭。

兩人就這麽僵持,誰也不肯讓步,車廂內陷入死寂。

“主子,夫人,大門口到了。”德四的聲音從外面傳來,他先敲了敲回字紋浮雕紅木車門,得到命令後輕手輕腳地打開門,掀了厚厚的氈簾等兩位主子下車。

風輕妄率先跳下馬車,而後轉過身掌心朝上擡起,顧今月緊隨其後,看都沒看他一眼徑直踩著轎凳下車,頭也不回地往寺院大門走去,連惟帽也不曾佩戴。

德四敏銳地察覺到太子殿下動作一滯,餘光向上看了一眼,發現主子臉色發青,眸色深沈盯著前方,嘴角還擰著冷笑。他後脊微微發顫,垂眸硬著頭皮道:“主子,要跟上去嗎?”

嬴風冷著臉偏過頭,寒聲道:“你們是死人麽,還不跟上。”

“是!”從後面馬車下來的兩名婢女急匆匆追上去,走在最後的那人被德四攔了一下,看懂他眼神提示後匆忙從馬車內取了惟帽馬不停蹄地跟上去。

“主子,”德四知道太子殿下最煩求神拜佛那一套,早有準備,“無塵道長在後院廂房等您,不如等夫人上完香後您再去接她。”

嬴風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,仰頭望向依山而建的皇家寺院。

紅墻金瓦,古樸大氣,四周群山環拱,林木蔥蘢,隔著老遠的距離都能聽見裏面隱約傳來的誦經聲,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檀香味,其香火之旺盛可見一斑。

想當年她母後也喜歡來這裏上香。她總是虔誠地跪在佛祖面前許願,保佑她的丈夫和兒子平安順遂,長樂永康。

可笑的是,她尊貴的丈夫為了長生大道毫無人性地殘害他們母子二人,最後一個死,一個心裏留下了永遠的傷。

求佛不如求己,神鬼之說皆是無稽之談。

他嬴風想要的,從來都靠自己。

頭頂旋風的駿馬似乎察覺主人心情不妙,討巧似的用頭蹭過來,被嬴風推在一邊,笑罵道:“一身臭汗,少來沾我。”

駿馬鼻孔噴氣,不屑地哼了哼,把頭扭開。

他用手帕擦了擦手,白色絹布上留下淡淡血紅色。

*

顧今月獨自走入主殿,跟上來的婢女想給她戴上惟帽,被她冷眼呵退。

正上方供奉著高大貼了金薄的佛像,神情莊嚴肅穆,殿外的香燭霧彌漫到佛祖腳邊,煙霧繚繞宛如身臨西方極樂之境。

佛像正下方放著三個暗金色圓蒲團上,正面繡著一朵血色蓮花。

顧今月跪下閉目雙手合十,聽著殿內兩旁沙彌們低沈平緩的誦經聲,她因風輕妄而憤怒的心緒此刻倏地沈寂下來。

等她再次睜眼,內心僅餘平和與寧靜。

守在後面的婢女們扶她起來,拿著惟帽的婢女見她欲往外走,上前一步低聲道:“主子正在與主持品茗,已為您準備好一間禪房,不若您去歇息片刻,奴婢即刻去通知主子。”

“不必,”顧今月淡淡道:“我自個兒轉轉,你們不必跟著。”

兩人婢女對視一眼,動作分毫不讓。

顧今月自嘲道:“我的話是不管用麽?你們只聽他的,我也得聽他的,看來我們都是一樣的。”

兩人趕緊跪下來,嘴裏連忙告罪:“夫人金尊玉貴,我們如何能與您相提並論,這簡直折煞我等。”

她冷笑一聲,丟下二人自行踏出殿外。

兩個婢女訓練有素,一個去趕忙去通知太子殿下,另一個小跑跟上去。

顧今月容貌出眾,明媚艷麗的五官一出大殿便引來眾多人側目,其中不乏有適齡男子蠢蠢欲動,想過來攀談一二。

她眉頭輕蹙,腳步頓了頓轉身朝人少的地方走去,身後的婢女拿著惟帽追上來。顧今月最終還是戴上,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。

兩人一前一後在偌大的寺廟隨處亂逛,不知怎麽就走到一處桃林。嶙峋的枝頭掛滿了粉色花朵,花瓣上凝結了不少細碎的水珠,顯得分外嬌柔動人。

山中易起霧,朦朧的薄霧繚繞在桃花林間,置身其中宛如行走在雲端。

濕潤的空氣令她呼吸微窒,環顧四周發現此處無人,顧今月便摘了惟帽,駐足在桃花林下盡情地欣賞春日頌歌。

“顧今月。”不真切的呼喚從遠處傳來,她微微一楞,立即聽出這不是風輕妄的聲音。

環顧八方,同時思索這陌生的聲音究竟屬於誰,可惜霧氣漸濃遮住了她的視線。

茫然間又聽見聲音的主人在叫她。

“今月妹妹,是你嗎?”

作者有話說:

嬴嵐:我怎麽這麽蠢,還沒有發現她還活著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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